第105节
??他抱着怀中的尸骨,就像抱着冥冥中逃过一劫的自己。 ??··· ??得知女儿女婿回来了,徐问彤喜极而泣,第一个去荣寿堂向徐太夫人报喜。 ??当此时,徐太夫人正在教训二儿子,徐德跪在堂下一动不敢动,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,在自己母亲面前依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不敢造次。 ??“母亲,儿子知错了,饶了儿子这次吧!” ??徐问彤一进门就听见二哥声泪俱下地哭泣,不知怎么回事,忙问:“娘,二哥这是做错了什么?” ??徐太夫人面色平静,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,面上越是不显山不露水,心里越是决绝,横竖是不会给人留机会了。 ??也不怪老太太动怒,徐德竟勾结刘梦梁,说是倘若滕王死在城外,徐德愿意带领镇国公府归顺新皇,如今传出消息,刘梦梁在宫中自尽,齐王正派人清查余党,吓得他赶紧到荣寿堂请罪,让母亲帮着自己在徐夷则面前周旋。 ??徐问彤听了也是瞠目结舌,心生厌恶,道:“二哥,夷则可是你的侄儿,大哥的灵柩也在滕王军中,你怎能做出投靠阉人这种无德无行之事,叫徐家的脸面往何处摆?” ??徐德辩称:“我也是为了徐家好,万一将来刘公公……啊不,刘梦梁得了大权,比起脸面,还是性命更重要不是?镇国公府三代家业,不能毁在我手上吧!” ??徐太夫人面不改色,道:“不会毁在你手上,镇国公府和你有什么关系,爵位是衡儿的长子,我们徐家的长孙夷则的,与你何干?” ??本来她还在犹豫,犹豫徐夷则是否有能力掌控徐家的未来,所以简介给了徐德希望,现在看来,年纪大不代表思虑缜密、行事成熟,徐德比起徐夷则,真是弗如远甚。 ??徐德顿时如丧考妣,也不求别的了,只求母亲饶命,一定要在徐夷则面前替他美言,不能让他被齐王的人抓走。 ??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,徐太夫人不至于狠心告发,便默认答应下来。 ??徐夷则已带着冉念烟回执中院更衣完毕,准备拜见徐太夫人。 ??徐德闻讯,赶紧告辞,唯恐撞见侄子。 ??冉念烟在谢家这段时日,虽不曾受过什么苦,恐惧还是难免的,是以脸上少了些血色,徐夷则特意嘱咐流苏挑选一件衬气色的衣服。 ??流苏选了一身嫣红长袄,一条松花色裙子,又在小姐腮上抹了薄薄一层淡红胭脂,不为别的,只为遮住雪白的脸色,让夫人、老太太见了放心。 ??徐太夫人见外孙女脸色还好,虽然明显是上了妆的,可是神情平和,并没有受惊吓的征兆,很是高兴,叫她上前来叙话,只字不提在谢家的事,一是怕勾起她的心事,二是徐夷则在场,有些话不好说。 ??谢家三公子一直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,终于在这件事情上让他们吃了大亏。 ??徐夷则看得出祖母的意思,自觉回避,说是去找四叔。 ??徐徕因为一直暗中帮扶徐夷则,在立场上更是坚决反对二哥的两面三刀,徐夷则发现他是个值得任用的人,正准备向齐王举荐。 ??他有预感,将来齐王定鼎天下之日,也是他功成身退之时,今生和前世不一样,齐王会是个好君主,不需要旁人摄政辅佐,而但凡有主见的君主都明白功臣是双刃剑,能治国便也能乱国。兔死狗烹的前车之鉴尚不算久远,崇明楼中还残存着老镇国公不能安息的冤魂。 ??徐夷则向来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,他举荐徐徕,也是在为自己留后路。 ??他走后,徐太夫人悄声问冉念烟,在谢家可有什么不平常的事。 ??冉念烟明白,她这是在问谢昀是否有不轨之举,这也是人之常情,何况她没当着徐夷则的面提出,算是对晚辈的照顾与包容。 ??可既然这么问,就是心里有了怀疑,就算否认也不能消除,反而会将怀疑的根更深地扎入对方心底。 ??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,徐太夫人早就知道她至今没有与徐夷则圆房,再看她一脸纯良,想必还没经历过那种事,看来谢家的人并未对她无礼。 ??徐太夫人松了口气,她不想让自己的外孙女一辈子活在阴影里,当然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好。 ??☆、第一白三十二章 ??那日, 冉靖听闻滕王大军即将进城,本是去迎接好友灵柩的,哪成想传来禁军哗变的消息, 更没想到竟以京营投靠齐王,谢家、滕王两败俱伤告终。 ??他自认为是滕王门下之臣, 此时该为滕王尽忠,因而下决心不应齐王的宣召,任由大哥三弟如何相劝,也绝不动心。 ??冉端还想再劝,却被冉靖提起窃取二房资财的旧事, 彻底将他送去城外田庄料理庶务,也由此提醒三弟,不要在强人所难。 ??而令冉靖最不齿的,是徐夷则投靠齐王,并一手操纵了这场战局。 ??想起徐夷则昔日沉默寡言, 今日竟一鸣惊人,他着实觉得脊背生寒,能把心机藏得如此深沉,绝不是等闲之辈。 ??谁知徐夷则竟亲自来了,不用说, 是为他的新主上当说客。冉靖听到徐夷则的名字就打定主意闭门不见,哪怕他是故人之子也没有商量的余地。 ??可他偏偏抛出了一个冉靖无法拒绝的条件。 ??徐衡要见他。 ??初听时,冉靖是暴跳如雷的,他父亲已经死了, 还被搬出来当挡箭牌,可静下来再一想,莫非徐衡没死? ??其实他也不相信,战场上的万人敌会轻易死在刺客手里。 ??虽已有了准备,第一眼看到徐衡时,心中还是感慨万千,很庆幸他们还都活着,心中松动了,便听得进去话。 ??徐夷则将时间留给父亲,他相信只有父亲可以说服冉靖,他要先回徐家,冉念烟还在等着自己。 ??回到执中院,便见她坐在树荫下,春碧和溶月在剪花枝,她偶尔指点一两句,更多的时间是低头看手里的书册。 ??那是他曾经一笔一划写下的,献给徐衡的种种计策,上面有许多时局的推断,都来源于上一世的经历。 ??从中,有心人可以读出他心声与立场。 ??冉念烟像是察觉到他站在那里,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,这次却没躲避或是移开,而是粲然一笑,晃晃手里的册子。 ??春碧和溶月还没发觉多了一个人,依然争吵着究竟该剪哪枝更适合插瓶。 ??“和我来。”冉念烟做着口型,无声地和他说话。 ??徐夷则会意点头。 ??春碧和溶月争不出结果,想找冉念烟评理,再回头,椅子上已经空了。 ??“少奶奶呢?”溶月问。 ??春碧摇头,“没看见,可能是回房了吧。” ??流苏笑着从回廊走来,笑道:“你们两个没眼力见的,都没看见少爷回来了吗?他们两个早就走了。” ??“走了?去哪了?”溶月不解地道。 ??流苏点点她的脑门,直摇头,骂她不开窍,领着春碧窃笑着出院散步去了。 ??她们可要走得远远的,给这里留下清静。 ??··· ??徐夷则不知冉念烟要自己做什么,随她来到回廊尽头,坐在飞来椅上。 ??冉念烟展开那本书册,问他:“这些是你写的?” ??她还不太熟悉他的字迹,可字如其人,又是在书房桌案上发现的,不难想象。 ??徐夷则接过书册,嗯了一声,道:“怎么了?” ??冉念烟道:“我扫了一眼,原来你一直效忠大梁,并不是有异心,此前是我误会你了。” ??她以为他上一世是存了心篡位,但看他的苦心,不过是经由另一条道路寻求变法维新。 ??正所谓不破不立,只是不巧,他们都在他要破的部分之中,当局者迷,不免有意气纷争。 ??如今再想起徐夷则曾说过的,在她死后,他也从未篡位,而是摄理政事,直到新的帝王可以独自撑起一方天地后,才功成身退。 ??她本以为是他的妄语,现在想想,可能是自己狭隘了。 ??徐夷则不说话,此时说什么都是错的。 ??脑中忽然有种念头,使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,他道: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?” ??这不是她常用的口吻吗?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攻守易势,冉念烟一霎怔忡,随即才想到,这人原来也是会开玩笑的。 ??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,肩并肩,虽没什么可说的,却也不好意思先走。 ??冉念烟忽然想起了什么,问他:“我记得在慈宁宫中,你想对我说什么话,要说什么?” ??又想起大雪覆盖的宫闱中,生离死别的那一日,两个人都有些感慨,徐夷则更是想起了深青翟衣下她不屑的神情,和锋芒毕露的伪装,正要说什么,却听身后有人。 ??“什么慈宁宫,你们提那里做什么?” ??来人是陈青,他负手而来,心情很好的样子。 ??“你们还提那个地方做什么?这倒是本朝一桩奇闻,将来齐王登基后,慈宁宫就要空置了,因为没有太后。”他笑着道,本以为自己的笑话很可笑,却没有人陪他笑。 ??似乎意识到自己冒犯了二人的独处,陈青轻咳一声,递出一份木匣包裹的请柬。 ??“这是什么?”冉念烟还不知他和徐柔则好事在即。 ??“明天,明天我陈家就派人把她接去,虽然一切从简,下聘也免了,可我觉得以后一辈子的平安喜乐才是最好的聘礼。” ??他不敢说,他是害怕了,怕迟了一步徐柔则就不是他的,若是遇人不淑,见她余生痛苦,与其如此,他宁可做个彻头彻尾不讲礼法道德的小人。 ??冉念烟道:“既然这样,也没有席面,你发什么请柬给我?” ??陈青道:“你不是她最好的表妹,不送送她?” ??冉念烟还是不想收,道:“我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,丰则的事……你是知道的,你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你而死。” ??陈青不屑道:“和我有什么关系?没有证据,不要血口喷人。” ??冉念烟无奈道:“很多事不需要证据,全看人心偏向那边,不偏向你,纵使再有道理,也免不了被误会。” ??这是她刚从徐夷则身上明白的道理,算是现学现卖了。 ??见陈青没有动摇心志的意思,冉念烟也不强求他懂,点点头,算是收下了请柬,正好她要去南府,顺便看看徐柔则。 ??陈青却指着徐夷则,吞吞吐吐道:“嗯……说几句话,可以吗?” ??冉念烟从没觉得徐夷则是她的,陈青要和他说话,何必一副借东西的模样? ??她自觉走远,陈青小声对徐夷则道:“伊茨可敦和苏勒特勤的事,殿下要和你细谈……” ??他们说了片刻,徐夷则便来和冉念烟告辞,说要进宫一趟,并在末了,悄悄告诉他,那番话等他晚上回来后说。 ??冉念烟不知这算什么,故意吊胃口?可她的胃口显然是被吊起来了,去找徐柔则的路上,想的都是这件事,不可控制地翻来覆去猜测各种可能。 ??到了徐柔则房里,她正闲闲无事地做针黹,见冉念烟来了连忙起身相迎。 ??她知道冉念烟最近的际遇,很是同情,只恨自己帮不上,若能帮上,怎么也要出一份力的。 ??冉念烟见她手里缝的一看就是男人的衣袍,配色老气了些,不像陈青这个年龄穿的,倒像是给徐征准备的。 ??冉念烟道:“你不准备准备自己的事?” ??徐柔则明白她的意思,摇头道:“都说好了,一切由陈家料理,我人到了就行。”又自嘲一笑,“很可笑吧,像是偷来的似的。”